1
多年前，万隆服装商场是文化大街上最繁华的地段。一到周末，朱广全就会来这里。
朱广全警察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公安局。这天，朱广全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他高高兴兴地把钱揣进兜里，一路小跑到了家里。梁晴正在厨房做饭，看到儿子满头是汗，焦急地问：广全，你这是咋啦？朱广全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钱，郑重地递给母亲说：妈，我发工资了，都给您。梁晴愣了一下，接过钱数了数，惊喜地说：不少啊，我儿子真有出息。朱广全说：妈，您明天去买一身新衣服，就算儿子孝顺的。梁晴的眼里笑出了泪，抽出两张五元钱递给儿子。朱广全说：妈，我手里还有零花钱，不用给了。
梁晴说：你老大不小，也该搞对象了，手里多装点，万一急用呢。
朱广全呵呵地笑，只要了一半。
第二天，梁晴去了万隆服装商场。
商场里服装多样，人来人往。梁晴绕了一阵，相中一件天蓝色的外衣。售货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披肩长发，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梁晴笑呵呵地询问价钱，目光在她身上瞄来瞄去。女孩羞涩的红了脸，说：婶子，你要喜欢这款衣服，就试试。
女孩拉开一道布帘，梁晴走了进去。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侄女，你是本地人吗？有没有对象？我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在外面说：婶子，我家就在附近街上，我刚参加工作，还没对象呢。梁晴听了，心花怒放。试完衣服，梁晴高高兴兴地买下了。
临走时，梁晴攥着女孩的手说：侄女，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包你满意。说完，她美滋滋地走了。
出了商场，梁晴看到一个小贩在卖韭菜，便挑了一捆。付钱的时候，梁晴突然傻了眼。原来，口袋里剩下的钱都不见了。梁晴呆了半晌，脑门上冒出了冷汗。她急匆匆地往回找，一路打听。过了一阵，她失望地哭出了声。梁晴看到邻居马菊花，便嘱咐她让广全过来。
梁晴流着眼泪，在商场里焦急地转着。这时，卖她衣服的女孩寻了过来。梁晴拍着大腿说：侄女，我买衣服剩下的钱都没了。女孩说：婶子，这钱被你丢在柜台前了，我找了一大圈，才看到你。说完，把几十块钱递给了梁晴。梁晴一把搂住了她，说：好孩子，你好心有好报，肯定会找个好对象。
此刻，朱广全跑到了跟前。
梁晴指着朱广全对女孩说：侄女，这小伙子多精神！
2
万隆服装商场里那个女售货员叫白玉兰。
朱广全和白玉兰一见钟情，初步开始了往来。梁晴斩钉截铁地告诉儿子：除了玉兰姑娘，谁也不能进咱的家门。朱广全说：妈，我们之间还不太了解，您就像下圣旨一样，是不是有点早？梁晴笑呵呵地说：玉兰这姑娘，我横竖都瞅着顺眼，你掂量着办吧。
那时，城里发生了一起文物盗窃案。朱广全被局领导调进专案组，感到了压力。朱广全告诉母亲，为了保密，要隐瞒自己公安的身份。梁晴说：对玉兰也瞒着吗？朱广全想了想，说：暂时不告诉她也行。梁晴瞪了儿子一眼，说：真是，搞的还挺神秘。于是，在白玉兰问朱广全工作单位的时候，朱广全答道：我在机械厂上班呢。白玉兰又问：你干啥工种？朱广全说：车工。白玉兰点点头，便转移了话题。
白玉兰的父亲去了海外，她和母亲沈清芬住在一起。白玉兰和朱广全交往了一段时间，便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沈清芬说：玉兰，你爸爸不在，没办法帮你把关，你年龄还不大，最好先不要找男朋友。白玉兰说：妈，您放心吧，我有分寸，好赖人能分得出。沈清芬见阻拦不了女儿，只好先由她去了。
一天，白玉兰把朱广全领到了家里。沈清芬见朱广全一表人才，心里欢喜，便端来了水果让小伙子吃。沈清芬和朱广全聊了一阵，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她告诉朱广全中午留下吃饭，便出去买菜了。
朱广全兴奋地问白玉兰：婶子是不是已经答应我们交往了？
白玉兰说：也许吧，目前至少还没有反对。
朱广全说：我妈说了，只认你这个儿媳妇。
白玉兰推了朱广全一把，说：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朱广全说：放心吧，包你满意。
3
沈清芬去外面，遇到了在机械厂工作的老同学商大海。沈清芬想起朱广全的事，便问商大海：跟你打听个人，他叫朱广全，在你们厂上班，这个小伙子咋样？商大海皱着眉想了老半天，说：我在机械厂干了二十几年，从上到下几乎都认识，这个人好像没听说过。沈清芬说：他刚参加工作，你也许还不熟。商大海说：有可能，上个月我们那里是新招了一批人。沈清芬说：朱广全正在追求我女儿，对他了解还不够深。商大海说：放心，肯定给你打听准了，他们真要成了，我还得喝喜酒呢。
两个人分手后，沈清芬去邮局给丈夫寄了一封挂号信。回来路上，沈清芬见到了朱广全。
朱广全和女侦查员郭小敏装扮成情侣，正在跟踪嫌疑人。最近，专案组发现一个线索：有个本地的无业人员可能参与了文物盗窃案。专案组领导命令朱广全暗中调查这个嫌疑人。他们在一个小吃摊前正盯着对方，沈清芬突然露面。她发现朱广全和另一个女孩约会，气的脸都红了。朱广全心头一紧，赶紧扭过脸去。
这时，长头发的嫌疑人转身离去。由于匆忙，他踩到了沈清芬的脚。沈清芬想要和他理论，对方却快步走了。沈清芬有些沮丧，蹲在地上揉了揉脚。等她再去找朱广全，已经不见了身影。
白玉兰下班回到了家，沈清芬对她说：我今天给你爸寄信，看到了朱广全。白玉兰说：你去机械厂了？沈清芬说：没有，我是在文化大街遇到的。白玉兰说：他不上班，在那里干什么？沈清芬说：谁知道呢，他在那里干什么？白玉兰笑着说：妈，你问我呢？沈清芬叹了口气，又说：闺女，我给你提个醒，对朱广全可得了解透了，别看错人。
您这话啥意思？白玉兰感到不解，追问道。
我······我看到他和一个女孩逛街。沈清芬支支吾吾地说。
不会吧？白玉兰瞪大眼睛说。
晚上，白玉兰来到了朱广全家。梁晴见了白玉兰，高兴的心都要跳出来。她拿出各种水果，招待白玉兰。白玉兰问：婶子，广全还没下班吗？梁晴眨了一下眼睛，说：他可能加班呢，也可能有别的事吧？这孩子，咋还没回来？
白玉兰在朱广全家坐了两个小时，他也没有回来。白玉兰起身告辞，离开了朱家。梁晴一脸歉意地追了出来，紧张地说：广全这孩子，等他回来了，我得问问咋回事。白玉兰没吱声，骑上自行车走了。
路灯洒下清冷的光，照在白玉兰的身上。
4
朱广全走进万隆服装商场，见白玉兰。白玉兰瞥了一下朱广全，故意不理他。朱广全退到柜台不远处，神情尴尬地看着她卖货。过了好一阵，白玉兰清闲下来，扭脸一看，朱广全还在那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来到朱广全跟前。我找你的那天晚上，你干啥去了？白玉兰问。我，去请师傅喝酒了。朱广全说。真的？白玉兰瞪大眼睛又问。朱广全点了点头。你要是骗我，我就永远不理你了。白玉兰认真地说。
柜台前来了买衣服的顾客，白玉兰赶紧回去卖货。朱广全继续等在原地，内心充满了焦灼。这时，专案组的侦查员郭小敏来了。她站在朱广全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朱广全皱皱眉，与郭小敏一起走了。白玉兰一转身，见到朱广全和一个女人离开。她刚想叫住朱广全，有个顾客过来打听衣服的价格。她晃了一下神，掉过脸去。
白玉兰回到家，母亲正等着她。沈清芬把一张电报递给她，兴奋地说：这回算是熬出头了，你爸爸要给咱们办护照，一起出国。白玉兰看了几眼电报，心里复杂极了。沈清芬说：你就别理那个朱广全了，到了国外，让你爸爸再给你找一个好的。白玉兰不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
沈清芬说：瞧瞧你，还挺痴心。
白玉兰说：咱这里到处都是熟人，话也能说到一起。
沈清芬说：放心，那里有很多华侨，时间久了，就熟了。
白玉兰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觉得还是这里好。
沈清芬怒道：你爸爸一个人在那边，时间久了，我们怎么放心？你太不懂事了！
白玉兰低下头，钻进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眼里流出了泪水。
几天后，电影招待所放映新片《庐山恋》。白玉兰犹豫了很久，买了两张电影票。傍晚，她去了朱广全家。推开门，朱广全又没在。梁晴不安地说：广全加班呢，还没回来。白玉兰说：婶子，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梁晴说：玉兰，你放心，广全对你肯定是真心的。白玉兰不再说什么，把一张电影票递给梁晴，说：婶子，今晚八点，我在电影招待所门口等他。梁晴的手一哆嗦，用力攥住了电影票。
婶子，我想听听广全怎么说，机会也许不多了。临出门时，白玉兰眼里闪着泪光说。
梁晴望着白玉兰凄然离去，脸上布满了愁容。
5
吃过晚饭，白玉兰精心打扮了一番。沈清芬说：闺女，最好不要再联系朱广全了，你爸爸不久就要回来，别让他知道这件事。白玉兰苦笑一下，迅速离开了母亲的视线。
电影招待所前，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人。白玉兰站在台阶上，焦急地等候着朱广全。她心情沉重，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过了好一阵，依然没见朱广全的身影。白玉兰变得焦躁起来，来回走着，呼吸越发急促了。人越来越多，电影招待所打开了门。白玉兰手里攥着的电影票，已经被汗水弄湿了。放电影的铃声响了，白玉兰仓促地跑了进去。
看完电影，白玉兰失神地走了出来。观众们热烈地议论着影片的感人情节，有的还在擦眼泪。白玉兰环顾四周，内心一阵发凉。
回到家，白玉兰大哭了一场。沈清芬在她屋外听了一阵，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了。
早上，沈清芬去叫女儿吃饭。她敲了几下门，没回音。沈清芬大声告诉女儿：玉兰，机械厂根本没有朱广全这个人。白玉兰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的？沈清芬说：我的老同学商大海就在机械厂上班，你认识他的，商大海都打听好了。白玉兰光着脚，马上把门打开了。
你不会骗我吧？白玉兰说。
怎么会呢？我可是你亲妈。沈清芬说。
白玉兰坐到了桌子前，大口地吃饭。她瞪着眼睛，用力嚼着米粒，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然后，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骗子，骗子！她大吼一声，抓起一只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个月后，白玉兰跟随父母去了海外。
白玉兰不知道：那天晚上，朱广全本来去了电影招待所。走到半路，他遇到了那个长头发嫌疑人。朱广全从嫌疑人佝偻的身形中，预感到他的背包里一定藏了重东西，便尾随过去。嫌疑人进了长途汽车站，眼睛四处张望着。发现对方打算逃走，朱广全来不及联系同事。他冲上前去，拦住了嫌疑人。嫌疑人见无路可逃，掏出了匕首，和他展开殊死搏斗。朱广全身受重伤，依然拼命地将对方压住，直到有警察赶来。
犯罪分子的背包里，确实藏着几件重要的文物。
伤痕累累的朱广全被送往医院抢救，当晚又紧急转到了省城。梁晴向公安局领导请示，要去陪护儿子。局里领导答应了，让她也去了省城。
三个月后，朱广全和母亲从省城回来了。邻居马菊花告诉朱广全：两个多月前，有一个女孩在你家门口站了半天，哭着走了。朱广全听了，发疯似的跑去找白玉兰。梁晴喊了几句，泪水模糊了双眼。
朱广全始终没有联系到白玉兰。过了两年，朱广全和一个女同事结婚了。那张令人遗憾的电影票， 被他珍藏起来。 6
现在，过去的万隆服装商场已经建成了区里的文化驿站。开业以来，各方宾客络绎不绝。
两鬓发白的朱广全在亲人的陪伴下，缓步走进了展厅。他望着一件件老物品，感慨万千。不久，朱广全把那张电影票送给了文化驿站，并且讲述了它背后的一些往事。它被镶进镜框中，高挂在墙上。
这里又来了一位归国的女士。她站在那个放着电影票的镜框前，久久地凝视着。突然，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作者简介：宋向阳，河北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天池》、《金山》、《奔流》、《大地文学》、《短篇小说》、《佛山文艺》、《南方文学》、《章回小说》、《躬耕》、《时代文学》、《中国铁路文艺》、《微型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小说选刊》等刊，并有小小说被编入年选及初高中试题，小小说《酸白菜的滋味》2016年获河北作协首届“美丽河北”征文一等奖；小小说《影匠唐三》2017年获河北作协第二届“美丽河北”征文三等奖；小小说《老街》2017年获“紫荆花开”世界华文微小说征文大赛三等奖，已出版小说集《酸白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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