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树下

花椒树下

王士勋

我家庭院中的一棵花椒树，十多年了，却风采依旧。它三米多高，枝杈纵横，碗口粗的主干，擎着伞状的树冠，为脚下的草虫庇护一片荫凉，使其生息和歌唱。每到二月，它就在春风的护佑下，令所有枝杈滋长叶芽，直至八月，夏末秋初，开始抱出体内的一簇簇果实，让阳光上色、装扮。那些羞红脸颊的果实似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挂满它的枝头，最后变成深红时，它便像个成就感十足的老人，宁静而安详地目视夕阳，在风中舞蹈。在这段漫长的日子里，它历经风雕雨蚀，阳光暴晒。如同一个人，经历多灾多难，“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才能成就辉煌。此时，我在树下放一张椅子，咂抿着地道的普洱茶，默读藏于内心的诗。

花椒树下，是最好的修心养性之地。《道德经》里说：“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忘记自己的工成业就呢？只是，当心情平静下来，又胡思乱想，往日的功名利禄似乎已是累赘，又仿佛刻在骨头上，让自己碌碌无为的每一天 ，都隐然作痛。此时，总要哀叹一声，真应该和过去做一番刮骨疗毒痛彻心扉的了却。

退休后，我就和原来的工作生活毅然做了切割，只是，这样的生活逍遥自在，却也免不了时有空虚，像有一列在体内顺风行驰的帆船，倏然停下来，颠簸后的五脏六腑总要适时寻找停靠的港湾。为此，我开始读诗、写诗。在浩渺的诗海，以文字为伴，于诗书典籍中找到充实和乐趣，还算平稳落下桅杆。即使有时被某个字呛得头晕目眩，也乐此不疲。

花椒树最美的风景是秋天的夕阳里。这时，叶子还未褪掉绿色，像停泊在红海里的小船，于风中摇曳多愁善感的身躯，而一簇簇火红的花椒，仿佛一个人编织的灯笼，和夕晖抢夺那份善良的美。此刻，我斜倚在树下，凝视这一簇簇火红，倏然觉得每簇红都是一颗心，它们蹦跳着、微笑着，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最后汇聚成一轮硕大的朝阳，装点人间。

当落日隐没于大海，我就打开庭院里的灯光，让一簇簇花椒继续跋涉自己的生活，我继续等待下一个晚霞时刻。其实，跋涉是一种生活态度，等待也是。当人们为了花开、果落，不停地跋涉，耗尽一生，何不在余生之年，停下脚步，等待一次呢？等待是另一种修为，你会在等待中发现美好。

秋去冬来，花椒树卸下附着在身上的一片片叶子，花椒也褪去红颜，往日的红火岁月被焦炭样的黑色染遍周身，怎么看，都是容颜苍老。黑褐色的枝干就像我僵硬的手臂，风中托举着那份阳光的温暖，而站立的花椒树，更像一个老人，在庭院中沉默着、祈盼着，以它的宁静，审视人间的生活。

成群结队的麻雀忙碌起来，它们随性地站在枝杈上，啄食花椒中黑色的籽粒。我仍然不动声色地凝视着，直至一缕风吹动树枝，它们便一哄而散。

呵呵，这些胆小而投机的麻雀，多么可爱！

最近，重读《人生》（路遥），不免对号入座，为自己过去的几十年唏嘘不已。人生已过半，再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荒废。奢侈属于年轻人，我没有资本。遂点燃一支烟，待袅袅烟雾散去，半截烟灰掉落地上，颇有落寞颓废之感。曾经的日子千疮百孔：做过一些有意义的事，也为没有价值的争吵劳心伤神，甚至，在和垃圾人的交往中碰得头破血流，只能趁着夜色缝补伤口。如此回忆，每次都耽误一些时光，而后，又顿然醒悟：何不学这棵花椒树，趁着此时的冬日暖阳，静养自己、善待自己，等待春暖花开，和万物一起复苏呢？

虽然不可能再回到过往时光，而暂时的休养生息，不也是为了再有作为吗？

创作思路：坐在花椒树下，回首往事，整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