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健生】让心灵放歌——用刻刀吟诗的版画家胡玉环

在我国,国、油、版、雕这四大画种中,国画即中国画,是我们中华民族特有的一种绘画形式。由于传统文化渊源,在我国从事中国画的画家和喜爱中国画的观众都远远超出其它三个画种。对油画和雕塑人们也不陌生,唯有对版画这个画种知之甚少。

殊不知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创作版画的国家,早在唐代金刚经卷首图《释迦说法图》就揭开了中国版画史的首页。之后大量的书籍插图和流传在世的木板年画,都是我国早期的版画艺术。可以说伴随着我国“四大发明”印刷术的出现就催生了我国早期的版画艺术。而在欧洲则是晚于我国500年之后才有了刻作粗糙的宗教木刻。

但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先进的印刷手段不断出现,我国传统的木版印刷渐渐淡出了社会生活,木刻版画也就随着停滞不前了。而西方人则是利用先进的印刷技术和工具发展起新兴的极具艺术魅力的创作版画艺术,并相继涌现出了一批世界级的版画大师。至20世纪30年代,我国在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鲁迅先生的大力倡导下,才又重新发展起面貌一新充满活力的新兴创作版画艺术。所以在我国也称“版画回娘家”。鲁迅先生也被后人称为我国新兴版画艺术之父。版画界的最高奖也被命名为“鲁迅版画奖”。我国的版画艺术才又重新焕发出青春活力得以长足发展,不论在民主革命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建设时期,中国的版画家们通过他们的版画作品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是全国美术界上下都给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的。就在当下,美国还正在举办《“1937——2008”中国优秀木刻版画展》,可见中国的版画艺术在国际上的影响时至今日仍在发酵。

在我们河北,版画研究会是河北美协中成立最早、活动最好的专业研究组织,队伍虽不庞大,但整齐精干,不但参与国际交流而且在历届全国美展和全国版画展中都有优秀作品入选和获奖。一代胜过一代后人辈出,为河北省美术事业增了光添了彩,做出了贡献。

在我们唐山,早在1962年就组织成立了版画创作研究小组,比河北省版画研究会早18年,是河北省最早开展版画集体创作研究活动的组织。63年就有作品入选了全国美展,64年就有作品在《美术》杂志上被发表被介绍,相继有《开滦在前进》木刻组画在全国发表,《砂石峪组画》在省级发表,特别是在1976年唐山的大地震中冒着失去亲人的悲痛,冒着不断的余震,在没有住房没有任何绘画工具的条件下,6位版画作者自觉组织起来集体创作了《英雄的唐山人民不可战胜》木刻组画,代表唐山人民表达对党对解放军和全国各族人民的感激之情,并入选了1977的全国美展,全套作品被天津艺术博物馆收藏。这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版画家克服了不可想象的困难,反应唐山大地震最早的作品。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对这套版画作品和作者们的精神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和赞扬。

总之,版画这一艺术形式,不论在我国,在河北,还是在唐山都曾留下了不寻常的足迹和重要的影响。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艺术创作再次迎来了自由、宽松、个性、多元的勃勃生机。但随着艺术市场的现身,在资本左右艺术创作的情境下,版画由于其自身和社会各种因素的制约,一时间版画处在了被边缘化的尴尬境地,版画的复数性甚至被误读,版画队伍开始有所分化,部分版画家被迫放下了刻刀挥起了毛笔,这虽然无可厚非,但客观上对版画艺术的传承和持续发展无疑也是一种损伤。然而事物发展的曲折并非事物的终结,大诗人陆游的名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最好的预言和写照。

青年版画家的不断涌入,创作活力迅速增强,无疑又使版画艺术遇见了新的曙光。我国的黑白木刻多年来一直承袭着强烈的大块面黑白对比,视为传统,为高,为上。画家们有时也感厌倦,但愁于弃旧无法,出新无路,无奈只好作罢。此时,四川年轻的版画家康宁的作品率先大胆突破,成功的开拓出一条崭新的黑白木刻之风,他着意淡化,削弱大块面黑白对比的强烈效果,充分开发三角刀的潜能并发挥到极致,将重点放在灰色调的经营上,将它做丰富,做精彩,轻盈、飘逸、朦胧、神秘,既单纯又丰富,像一股清风一缕晨光,使人心头一震,耳目一新。老版画家欣喜、叹服,青年版画家效仿、追随,我一看,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在黑白木刻界影响深远。

胡玉环就是在这一时期成长起来的一批年轻有为的版画家中的一位。

版画艺术是一种劳神费时耗力的画种,它需要专业设备和工具材料,画、刻、印于一体程序繁琐,制作周期又长,尤其是它的艺术语言的独特性难以理解和把握,甚至有人搞了多年的版画却是一直在复制绘画而未能掌握版画艺术的真谛,如果不是钟爱这门艺术的人是难以融入其中的。因而不少人采取了敬而远之与它擦肩而过。胡玉环不同,他主动自愿知难而进,选择了它、坚守了它、融入了它。尤其是他选择了木刻版画中难度最高,难以把握,又难以被常人所理解的黑白木刻版画,多年的执着追求,锲而不舍,终结硕果。

我从事版画艺术40年,在版画家族中我独钟黑白木刻。唯有黑白木刻更能拉开与其它绘画形式之间的距离,保持版画独特的魅力和不可替代的独立而永恒的个性。

黑白木刻她洗尽铅华,素面示人,更显木刻家的功力。黑白两色强烈单纯,质朴、沉稳、不张扬、不浮躁,既庄重亲切又典雅大气,彰显其高品位的气质。在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里和宇宙万物间构成了最稳定最永恒无与伦比的色彩基调。

黑白两色相互依存相互衬托,可并置、可穿插、可交错、可转换、可渐变、可过度……在黑白的两色间可自由地弹奏出无限美妙的节奏和旋律,可编织出繁花似锦的瑰丽景色,可写出大千世界的气象万千。总之,漫游在黑白世界其乐融融。

然而每位黑白木刻家对黑白的钟情与感悟又都各有不同的角度、广度和深度。胡玉环就用他形象生动诗一般的语言对黑与白做出了他个性化的表述:

在版画面貌异彩纷呈的今日,我依然选择黑白木刻的理由是:语言简练,富有诗性,值得玩味。一首诗,在几乎不是或已超越现实情节的简练文字排序中,却能抒发最难以捉摸的幽深情感——而每一次刻刀与木板的交合过程,似乎都可看成是“畅想的木屑玩耍到版的背面,散落掉一地名词//贵妃,贵妃,贵妃……所有都来自丸刀雕刻的水滴//和水滴流淌出的线,是白”。

木刻版画的版犹如世界元初形态,本是混沌空茫的,白,正是失去“混沌”的结果,因为有了失去才使得存留的混沌获得“黑”之澄明,并与“白”合一构成新生之象——版痕,那是生命情感永恒的印记。意象一点说“是想象的空间里沐浴后的贵妃小憩在画板上//用丸刀造出的雍容,与黑的底色交织咬合成黎明的乳,在//起伏的大地上把版面的凡火点燃……”

大道至简,黑白木刻版画的语言意味无疑如同好的诗歌一样,是至“简”的艺术。简并不是简单,也不是实质的减去什么,恰恰相反,她是对本真的回归,即最大限度地止步于黑与白(阴阳)之间的本元境域。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种限制,实际上更是一种大智大美的敞开。试想一首诗歌没有对吃喝拉撒睡的大幅度跳跃,还用得着读者展开想象,反复品味吗?黑白木刻的语境正是在黑白两极之间造就的无限“虚空”地带,至盈至空,至深至浅,至繁至简——它,既是诗人留给读者想象再造的心灵港湾,也是版画艺术家献给观众视觉驰骋的精神乐园。

可以认为,黑白木刻版画从语言至简的角度看极具诗性。[1]

诚然,我们的表述不同,我们的面貌也各异。我的作品总是沉郁,他的作品则轻松飘逸。这就是时代和年龄所赋予的差异。社会在进步,艺术在发展,后浪推前浪,这是人类社会和大自然的共同规律。

胡玉环的版画艺术,不翻版自然,不在自己的木刻作品中斤斤计较于表面的形似,苛求什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因为这是刻刀与木板最无能为力的。恰恰因为刻刀与木板的这种局限性才形成了木刻艺术以刀代笔、用刀讲话的独具个性的艺术语言,从而在绘画艺术之林牢固地占有她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

胡玉环的版画艺术也不复制绘画。他给自己留有充分的自由表现空间,充分发挥刻刀特有的个性特点,彰显版画区别于其它绘画的特有魅力。

这是关系着生活与艺术,版画与其它绘画形式之间关系的问题。不是所有从事版画艺术的人都能很好的掌控和把握,胡玉环做到了,所以他是真正的版画家,而不是用刻刀复制绘画的匠人。

认识之于创作是至关重要的。记得50年代做学生时,当时苏联著名的水彩画家柯里马森的写实主义作品大受赞扬和倍受青睐之时,这时苏联的一位漫画家发表了这样一幅漫画:画面上画着柯里马森的身躯,却没有画家的头,取代头部的是一架照相机装在了画家的身躯上。细细品味之后,原来在批判绘画创作的自然主义的倾向。这一语道出了绘画艺术创作的真谛,使我终生受益,至今难忘。

一味追求物象表面逼真并非绘画艺术的终极目标。即便超写实主义绘画精髓也并非在画面本身,而是在画面之外的余韵之中。

注重在生活中感悟、捕捉和提取,然而又不做自然的奴隶。艺术来源于生活,但生活不等于艺术。葡萄发酵方成酒,布剪裁始成衣,艺术和生活之间一定要拉开恰当的距离。艺术与生活太近容易走向“自然主义”,如果艺术与生活拉的太远又可能导致“形式主义”。艺术家的任务就是要用自己的心灵和智慧将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形式法则做出最佳的结合,要一生下好生活与艺术这盘棋。

胡玉环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版画家,自1985年至今他的版画作品如《月儿》、《小河》、《缘在方舟之凝聚》、《美丽的空间》、《圣园》等作品成功入选“全国青年版画展”、“中国——日本长野版画展”、“21世纪首届中国黑白木刻展”“全国18届版画展”、“中国当代版画邀请展”等展览,并有作品被中国美术馆、西南大学等收藏,因此被中国美术家协会吸收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这是对他美术创作成绩的肯定和褒扬。

除了版画创作外,他还能画得一手精彩的工笔画和写意画。“飘过的白云”和“荷风恰恰”分别入选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全国中国画展”和“全国第七届工笔画大展”。这说明他的中国画同样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准。

更为难得的是他还写出了数量不菲的优秀诗歌作品,这更让人刮目相看。

画家的境界决定着作品的境界,画家的素养关系到作品格调和品位。画家不是工匠,不是手艺人,画家是精神境界的释放者,作品是画家的心声,是画家灵魂的外溢。胡玉环的诗人情怀,情不自禁把他心底那股文人书卷之气质,自然而然注入到他的每一幅绘画作品中,升腾作品的芬芳雅气,讴歌生命之复燃,从他一系列的作品中已经充分彰显了这一点,这极其难能可贵。

艺术家最忌讳的是在他人的影子下行走。一个无限多元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每一位艺术家都应有清醒的创新意识,只有独具个性才是艺术家及其作品赖以立足的资本。

诚然,形成独具个性的鲜明画风并非易事,因素也是多方面的。重要的是要勇于尊重自己的感受和体悟,如果我们能够明确自身的特有素质和偏爱,甚至是自己的弱点和不足,找到作品中反复流露出的那种倾向和下意识的追求,并有意加以强化(即:从自然流露到有意追求并加以强化)拉大与他人之间的风格距离,就有可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

不要怕不成熟,不尾随别人正是走向成熟的开始。艺术上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轻易丢掉,属于别人的东西也不要盲目去追求,追到手也还是人家的并不属于自己。还是让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笔,特别是自己的心灵去努力开拓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吧!

有了自己的风格,被认可被肯定,是成熟和成功的标志,但还要切记不要成为未来艺术的固定模式,从此再不愿越雷池一步,这种止步不前的守成之策是不可取的。就我自己而言,我不喜欢自己的作品总是一个摸样,就像希望世界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样。为此,我甚至忘记自己的年龄,始终将自己的作品置于实践过程之中。但不能日新月异,更不能朝三暮四,要万变不离其宗,“宗”者,整体风貌也。这是由画家的心灵轨迹所贯穿的,否则便没有了“自己”。艺术不能原地踏步,更不能失去“自己”。

喜新厌旧本是人类正常的心理反映。因为古代有个陈世美于是便成了贬义词。从此人们再也不愿甚至不敢再提这四个字,约定俗成为人们的大忌。

其实婚姻与艺术的创新求变是两个不同的领域和概念。再好的东西如果不厌其烦的反复出现,人们的视觉、听觉、嗅觉、乃至触觉也会感到枯燥和疲劳乏味,于是求变求新就成了人们迫不及待的心理需求。我们在家庭婚姻中不能做陈世美,而在美术创作上就不妨利用这种求变的心理推动艺术的创新和发展。纵观中外美术史无不是一代代后人对前人的否定、反叛、突破和发展而成就起来的。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无不如此,社会才能日新月异,事业才能蒸蒸日上。

胡玉环是画家,又是诗人,诗画结缘门当户对。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诗情画意比翼双飞!

绘画不能只画眼之所见,也应画心之所想,还应画梦之所幻。摆脱自然主义的羁绊,给绘画插上自由飞翔的翅膀,让心灵尽情放歌。胡玉环这样做了,他是一位用刻刀吟诗的版画家。我想这正是胡玉环的版画所流露出的鲜明特色,如果从这种自然流露中去有意追求并加以强化,定能形成他自己更加鲜明强烈的艺术个性,这是每个画家都为之努力且梦寐以求的。我想胡玉环一定能珍惜自己这宝贵的艺术资源,不放过眼下这大好机遇,沿着这条“胡玉环小路”让自己的梦想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胡玉环并不是一位专业画家,他没有优良的创作条件和浓郁的艺术氛围,他的本职工作是一位中学美术教师,工作在基层,教书育人工作繁重,他在绘画上取得这样丰厚的成绩,都是在他出色的完成本职工作之后长年累月利用业余时间完成的。他的坚守、他的付出、他的艰辛绝不像他自己轻描淡写所说的:“没什么、就是不玩牌、不聊天、不遛街、少睡觉”那样轻松。他的成绩是可喜的,他的精神和心态更是可敬的。

写到这里可能有读者会问,为什么不对胡玉环的作品一一做个点评?作为造型艺术的绘画作品,首先是通过人们的视觉感知作品的,不论年龄大小,文化程度高低都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必求同,可以存异,要给欣赏者留有欣赏余地。如果做出点评就可能给欣赏者划了圈,设了套,限制了欣赏者的思维活动,这是对读者的不敬,也是违背艺术欣赏规律的,艺术不是科学,任何作品都是可以有多解的,有无限的想象空间,所以我一直不愿对人家的作品妄加评论。还是让广大的读者在这些迷人的作品面前自由自在地漫步浏览吧!

艺术家是一种终身操劳的职业,不管年龄多大,只要身体有能力他就不会停止他所钟爱的事业。倒不是艺术家比别人境界高尚,而是因为搞艺术的人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和主动选择,干自己想干的事,才乐此不疲。胡玉环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远长,他定能在取得的已有成绩的基础上,不断向前向上攀登。

胡玉环说,他很欣赏我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了成绩登上的还只是山,而不是峰,离顶峰还很远很远,千万不能认为自己已经到了顶峰,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了……”

艺无止境,艺术很难甚至无法做到完美,严格说来艺术家都是长不成的青苹果。要留有余地,只有知道自己的差距才是继续前进的动力。胡玉环能有这样的境界和自觉心态,这样清醒的头脑,远离浮躁,沉下心来埋头实干,这是智者的选择。

希望今后再品读胡玉环的版画新作时,不仅能得到形式美、技艺美的视觉享受,使人过目不忘;还能在作品的深层内涵中获得心灵的启迪,让人回味无穷……我们热切地期盼着。

注释:

[1]胡岸玉环:《黑白木刻语言的诗性》,发表在《版镜——2012河北当代版画展》前言,亦见胡岸(胡玉环)画册《匠木痕心》,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2014年2月版。

作者简介:董健生,原中国版画家协会常务理事、河北省版画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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