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元】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多年来,我写了1000多万字的作品,要出一本文集。非常巧合的是,就在我准备为本书撰写《后记》的时候,读到了王子平教授所写议论性散文《漫议人与人生》。王老师在这篇文章中发出的诸多议论,与我的多年写作生涯、进而与我的人生态度之间,有着诸多的联系或感受。

王老师在他的文章中,写出了对“人是什么,什么是人生”的理解与回答。王老师在文章中,首先对“什么是人”这个极普通却常常让人难以讲说明白的这一概念做出了简洁,却又极富哲理的回答:人是能够承担并完成所负使命的生命体。这里有两个关键点,首先人是一个活动着的生命体,其次人生来就肩负着责任。这责任或是天赋,或为社会所交付,作为“人”都要承担并去完成。王老师对“人”做出的这一阐释和界定,是生命之谈,肺腑之言,包容了他一生的所遇、所见、所识、所得后的经验。王老师对什么是“人生”的问题,也做出了回答:人生是活着的人所演绎的生命旅程。正是人的生命旅程构成所谓“人生”。这个阐释的关键点在于:首先,人的生命存在于运行的过程;其次,在这个过程中,人承担并完成着自己的使命或责任;最后,从而人也就用生命的旅程实现自身的价值。王老师对“人”及“人生”所做出的阐释,是一个深刻、完整而又浅显的说明,包括着丰富的人生哲理。对于王老师来说,这是他抒发的自得之见,自然之情,自在之趣;充满诗意,充满禅意,充满哲理;说是箴言妙语,亦不为过。可以说,这是王老师从一生经历中凝练出来的心语,一辈子做学问修炼出来的心得,可谓哲人睿语,读之如春风拂面,更如醍醐灌顶。

王老师对“人”及“人生”所作的阐释,是学者运用学术语言为“人及人生”做出的表述。而在人们日常生活的现实中,对此却人言有别,各有自己的活法与说法,勤奋努力于事业或职业是一种活法;苦做苦受为国家、为社会做出贡献是一种活法;追求富贵荣华、功名利禄也是一种活法……这各种活法有的是自我追求的,有的是上天命定的,还有的与生俱来的(如富二代、官二代)。我是工农子弟,我的父兄们的活法恐怕就是为“活着”而辛劳了。至于活得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客观因素,而不是主观因素。

人活在社会的不同层面,活法也就不同,对人的和人生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同。由于上天的垂爱和命运的使然,使我有幸脱离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活法,而能够过着不被衣食所困,按自己的意愿自由地活着。这种自由是不被名利所困、免遭金钱所扰的自由,是能够使我能够在书海里遨游,在电脑中跳跃、在稿纸上飞奔的文人生活。我一生虽无大成,也未敢虚度。当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我至少不会谴责自己,活得虽说不上完美,也算完善了。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同的人通过各自的活法,均可在不同程度上实现自己的目的。为了自己的目的,有的人可以用各种技巧甚至手段而得。我不想学,也学不来,但也不谴责他人。因为那也需要付出,不仅是钱财,甚至是人格和道德的付出。我不谴责他人的活法,也不后悔自己的活法。我在追求一种平淡、平静、平实、平凡甚至平俗但不是平庸的生活。回首自己的大半生,虽有许多憾事,也并无抱憾悔恨终身的事情,因为我是按照自己人生原则行事做人的。

对于“人生”的理解,我远没有王老师那样的深透。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没有他们那一代所拥有的丰富人生,远不如王老师这一代人饱经忧患、历经沧桑的丰富。我“文革”时辍学,初中未上,高中二年,后遇高考,但无暇复读,虽两度初选,终因填志愿过高而就读师范。后来虽想再深造,因家庭所累,也只能“自学成才”,虽然也含辛茹苦在复旦大学学完研究生课程。但不管在什么境遇下,我都没有放弃希望——做一个有学问的人。我非常赞赏王老师在文章写下的几句话:“希望就是理想,就是追求”。“使人真正感到幸福和满足的,是不断地追求,是追求的过程。充满希望的旅行(过程),要比到达目的地好。”人的一生在于希望,当然,希望有大小。我追求的是“妙手著文章”式的人生。因此,我非常同意王老师对“人”的理解与界定:“人生的价值就在于能够承担并完成所肩负使命”。但“使命”亦有大小。以天下为己任:“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使命,“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也是使命,服务国家与社会是使命,给自己的家庭谋得幸福同样是使命。因为人并非圣贤,大多是凡人俗子,我亦然。

我喜欢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那句话,诗人这里所揭示是人生存与发展的一种环境、一种境界。这境界并非仅仅是其乐融融,怡然自得,更不是吃喝玩乐、声色犬马。而如同王老师所说:作为一名作家、学者,通过对人生、对社会乃至对世界甚至未来做出的“种种理性或者感性的见解与阐释,人生——从幼年到晚年,都会是一样的美好与充满诗意”。我的著述或许能够说明这一点。一切都会过去,唯有文化能够得以流传和永存。当然我们不是柏拉图和黑格尔那样的哲人,像苏格拉底那样用生命捍卫思想的尊严,像康德那样终生不娶,我们毕竟是普通人,但毕竟我们做到了我们能够做、也应该做的那一部分。每逢我看到我辈中有人为肉食为名利而不顾脸面的追逐而不择手段的获取而慨叹不已,因为这已经违背了王老师对“人”的社会本质所做出的界定。

我想,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什么官位、学历、名誉都不复存在了。其实即使我们活着,这些也如过眼云烟,飘忽而来,飘忽而去了,不过是贪图名利的人自己看得过重罢了。我明白而且相信:作为一位教授和评论(理论)家和作家,我的人生价值涵容在我的文学作品或文学理论著述中。如果这些著述有幸得到留存与传承,那将是我能获得的唯一、而且是最大慰藉。我可以用一句话来宽慰自己:我的一生都是为作文化而活着!著名诗人张学梦曾经说过,人要学会躲避和放弃。这是一句很好的警示,我们只有躲开、舍弃一些东西,也才能得到并长久珍存的东西。

我不敢自诩是什么学者、专家。就像工人做工、农民种地一样,我的工作就是“做”文化,继承前人而留给后人。我做学问是爱好,就是自己喜欢。所以我欣赏王老师说的那句话:“我之所以做学问,是因为我喜欢;我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会给我带来欣慰、喜悦与快乐”。一生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人的爱好各有不同,我们不必过多论说他人的爱好,自然也不必过多在意他人的说道。我想,人的爱好,一要对自己有益,二是对他人乃至对社会有益。人的一生,有诸多坎坷,有大坎坷,有小坎坷。我辈不会再遇到以前那样的各种“运动”和王老师那一辈人所遇到的坎坷,但坎坷也是历练,苦难也会转化为精神财富。我在农村当了几年农民,什么苦累都受过。人就是在磨难和苦难中不断修炼和修正自己的。人无论在什么境遇中,都要如王老师所说:都要“多一点希望,多一点晨光……会更好”。但我正因为没有他那样的境遇,所以做不出他那样的学问。如曹雪芹所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我很幸运,一生能遇见王老师这样的人,而且结为忘年之交。王国维说:“有境界自成高格”。自然境界有大小,王老师是一个有大境界的人,学问与人格合一的人。他不仅做出了大学问,也是一个大写的人。做人与做学问需要淡薄功利,无功利、超功利,王老师做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像王老师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我力争做一个王老师这样的人吧!

王老师做文章中还曾谈到做学问的最佳年龄问题。据我看,作家的最佳年龄是30岁到50岁,他们凭的是才华;哲学家最佳年龄是40岁到60岁,他们凭的是智慧;社会学家最佳年龄是50岁到70岁,他们凭的是学问;历史学家是60到80岁,他们凭的是知识。自然,王老师的成就是他本人所拥有的才、胆、学、识上的综合体现。才是先天禀赋和后天实践的结合;胆是胆略和骨气的结合;识是见识和胆识的契合;学是书本知识和社会知识的融合。王老师是一位不多见的才、胆、学、识合一的人。我辈能及者不多:不是学问不够,见识不多,就是胆识不足。现在高学历者云集,高学问者寥寥,令人慨叹。而我不是不为,实不能为也!

我是一个两栖人物:教师和作家。在教师中,我钦佩王老师;在作家中,我钦佩路遥。我敬重他对文学和对生活诚实、执着的态度。我与路遥一样,有强烈的“苦难意识”和“殉道精神”。路遥坚信“人生的最大的幸福也许在于创作的过程,而不在于那个结果”,所以“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活得更为充实”。我一直以路遥这种执着的精神追求和诚实的劳动态度为楷模,视创作为生命、不休不止,乃至写得两腿静脉曲张。实在不行,就把脚泡在热水盆里。正是这种苦役般的创作,到今天写出了25本专著和2部长篇小说,以及多部小说集、散文集和报告文学,计1000多万字。我想这恐怕是我的最大财富,既留给自己,留给后人,也留给后世。

我是一个精神至上主义者,能够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而追求精神的高位。如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热闹,人们大都为“势”“利”而忙而累,谁还能塌下心来趴在稿纸上冥思苦想。而我却甘于寂寞,乐于孤独,心境淡泊、平静而自得。夜晚,我虽只有孤灯相伴,却神游万里,思接千载,与古人对接,与今人对话,也其乐融融。我秉承了孔老夫子“视富贵如浮云”的遗风,以“君子固穷”自嘲,虽见他人衣冠锦绣,却避而远之。我只以写书为乐,以出书为快,自信这种生活是我的唯一。如今的社会为每个人都提供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我追求平淡、平静、平实、平凡的生活环境,在创作中寻找乐趣,发泄情感和表达意愿。我从不羡慕、不嫉妒、不抱怨他人生活的方式,只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自己的路,无怨无悔。这就是我的人生和我的活法。

我这一生,就是读书、教书和写书,因为读书、教书和写书,使我能够躲避尘世纷杂喧嚣,保持心灵的安静,保持做人的品性和做教师的德性,使我拥有精神的富裕、学养的丰富、人格的健康和心灵的自由,拥有为社会培养人才的荣誉感和神圣感。这,是任何财富和权利所买不到和得不到的,也是其他职业所不具备的,因此我无怨无悔,爱岗敬业,教书育人,不辱教师之使命,不负社会之责任。

时光如梭,真感到人生苦短,又感任务繁重。我虽然退休,但还要继续写下去以报答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无愧自己的人生,也无愧于师长和友人对我的期望。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是浮云,唯有文化永存和真理永存。我愿做一个有文化的人,做一个追求真理的人!         

作者简介:杨立元,唐山师范学院文学院二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理事,河北省写作学会副会长、唐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载《唐山劳动日报》2021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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