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潮闸(文/陈素新)

海口没有防潮闸有两个不利因素,一个是海水倒灌农田,土地继续盐碱化,一个是淡水随便流入大海,浪费水源,影响农业生产。

唐山丰南老铺地区的土地本来就是海退之地,非常盐碱,需要淡水覆盖滋润,逐渐淡化,才能种植粮食蔬菜。海水天天光顾,等于越渴越吃盐。大量淡水顺坡入海,毫无节制。农民需要水的时候,河却少水,甚至干涸。

为解百姓忧愁,1966年9月,丰南县开始建设涧河村两侧海口防潮闸。

县里从各公社抽调300多民工分两拨同时建设海口闸门。

老铺村高小毕业18岁的陈凤顺被生产队派出参加施工建设。

陈凤顺说,老铺村还有李泽勤闫殿红。

陈凤顺说,听说设计图纸由唐山工程设计院工程师葛继光一个人负责完成。

工程总指挥是丰南县组织部部长焦润民,副总指挥是县公安局局长李春辉。

老铺公社领队是副社长李付庄人李连泽。

李泽勤是按着电工人员参加建设,被分派到技术连。闫殿红一开始抬筐筑坝,之后浇筑混凝土时,专门修理两轮手推车。陈凤顺没有特长,只能装土筐。

首先的活计就是在闸基南北两侧用草袋装土搭坝。两边是草袋,中间是泥土,像建筑长城一样,外边砖石,中间泥土。为了防止堤坝被海潮推倒,坝里坝外还打了一排木桩。水抽干,清淤泥。

陈凤顺说,“开工第五天,我扛着大锹去工地,被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问话,“你是干啥的?”

“我是干土方的。”陈凤顺答。

“你这么小,抬动筐了吗?”干部问。

“生产队派我来了,我就得干呗。”陈凤顺答。

“你是那个公社的?叫啥名字?”干部问。

“我是老铺公社的,叫陈凤顺。”

“你去吧,我知道了。”干部说。

“第二天,老铺公社副社长领队李连泽对我说,陈凤顺,你昨天见到的是副总指挥李春辉,他请示了总指挥焦润民,让你去技术连报到。你和李春辉有亲戚呀?”

“我不认识他呀。”陈凤顺说。

技术连连长问,“你有啥特长啊?”

“我没特长。”

“技术连,车、钳、电、铆、焊,你想学啥?”连长问。

“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那里搬。”陈凤顺说。

“活学活用用得好。那你跟着师傅们学电工吧。”连长说。

“中啊,干一行,爱一行。”陈凤顺说。

两道大土坝之间的水抽干后,工人下到河底,铺上木板羊肠小道,用布包裹的大抬筐把河底淤泥抬到岸上。老百姓给这个活计起了个相当自嘲的名字叫‘压走驴’,还起了一个苦中作乐的名字叫‘扁担炖肉’。

政府想办法争取车皮,把砂石料水泥钢筋运到离涧河只有4公里的毕家圈火车站卸下来。生产队的马车将其运到施工工地。

涧河庄东西两侧,两座防潮闸同时建设,一个指挥部同时指挥。

海风劲吹,红旗猎猎,施工场地一片繁忙。

涧河庄西这条60米宽的大河叫“西排干”。庄东这条100米宽的大河叫“大陡河”。(老人们熟知的陡河叫做“老陡河”了。“老陡河”在毕家圈铁路以南,开挖“大陡河”时被切断,并入“大陡河”。就是说,在毕家圈和涧河之间已经没有“老陡河”的独立尾巴了。)

以涧河东闸大陡河闸为例。

河底铺上木板后,两台磕头机开始咕咚咕咚地打桩。

设计闸长80米,宽4米。2米一个桩,打4排。桩深12米。总共160个桩。两台磕头机一天只能打四个桩洞。打成一个,浇筑一个,以免包饺子捏饽饽。绑扎焊接好的圆柱钢铁框架放下去。桩口安装一个铁皮大漏斗。俩人拉车,一人推拉。小车一辆接一辆浇灌混凝土。木板铺就的循环道上车流如梭,工人挥汗如雨。

小车多拉快跑,下胶爆胎、车圈变形、辐条断条时常发生。老铺闫殿红就是在此时成为专业修理小车的技术工。

陈凤顺说,没有搅拌机,混凝土全靠人工搅拌。这是个十分较劲的活计。混凝土黏黏糊糊像黏干饭。有的工人试图多加点水,稀点好活拉,被技术总监发现指责,“修闸是百年大计,决不能含糊,决不能掺糠使水。”

河底桩全部浇筑完成后,桩顶之间的河底铺上一层毛石,浇灌抹平沙浆,和桩顶持平。这就是河床。河床之上绑扎焊接钢铁巨龙框架,浇筑1米厚、4米宽、80米长的混凝土,像一条河底大道。这就是防潮闸的地基平面。

混凝土地基之上,需要浇筑20个3.65米高闸墩。钢筋铁骨的闸墩框架竖立后,被包围控制起来,浇筑混凝土,成为中流砥柱。

20个闸墩中间安装19张3.65米高、4米宽的闸板。闸板上层的水泥预制板上安装9个电动起臂机。(一个电动起臂机控制两个闸门的起吊和降落。)联通闸上线路,夜晚照明。架设一米半宽护栏人行道,方便行人过河。

陈凤顺说,“涧河防潮闸1967年9月建成使用后,我因为年轻勤快被留在涧河防潮闸当临时工。

建闸初期,涧河防潮闸隶属于陡河闸管所即董各庄闸管所。后来水利局批准涧河防潮闸成立闸管所。其实还是那几个人,只是负责人成为所长。

黑沿子防潮闸隶属于小集闸管所,也叫沙河所。

还有津唐运河闸管所,也叫塘坊所。

陈凤顺说,涧河防潮闸除了负责人和另一个,其它5个人都是临时工。我一个月挣42元,从中拿出24元交给生产队,买300工分。1971年,我才转正为正式职工。”

笔者认为陈凤顺被留下来的另外原因是他年轻,有文化,不胖不瘦,不高不低,双眼皮,大眼睛,自带笑容,像年轻的周润发,十人看了九人夸。黑沿子公社防蝗站站长高印,把评剧团演员女儿高维兰嫁给了他。

陈凤顺说,1967年,涧河防潮闸建成使用之后,防潮闸的人们在汛期开闸放水中看到了商机,请涧河村民吴宝庆王庆友弄来两个15米长的大张网,笼罩在两个闸口。每天光河蟹就收获300多斤。这些河蟹都是满怀期待来海口产卵孵化的,没想到逃出虎口,却进狼窝。以一只河蟹一百万卵计算,300斤合计约1000只河蟹,这得产多少枚卵啊?

汛期高峰,退潮之时,落差达到两米。东闸19个闸口开放10个。10张大网张网以待。闸板提起,水流飞窜,波涛汹涌,浪花飞溅。收入囊中的鱼虾蟹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口大肚子小的张网。你说防潮闸一天得收获多少河蟹鱼虾?

遗憾的是那时候没有啥都管的城管。

闸管所建成使用,第一任负责人是裴福堂。

第二任所长是李宗树。

第三任所长是毕兆胜。

第四任所长是老铺工委秘书、西河公社社长戟门人孙晓峰。

第五任所长是韩春生。

第六任所长是1980年水利局派来的刘少侠。

啥事都有利有弊。建设防潮闸同样。

陈凤顺说,“一次大潮袭来,闸南边的海口河道就增加一筷子厚的泥沙。海口淤泥日积月累,层层加码,使海口通道变浅变窄,影响渔民出海、收河、停靠码头、加油装冰、搬卸海鲜。虽然有五六米长的翘板做中介,但是,俩人抬着一大筐毛蚶上翘太忽悠,有压折的危险,尤其是老翁和妇女在晚上灯光比较昏暗的情况下卸货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一疏忽,水上栽葱,哎呀,妈呀,乱扑通。跳水动作夸张,造型拙劣,让人哭笑不得。英雄救美司空见惯。夏天好说,春秋初冬就受罪了。”

生产小队长找大队长,大队长找社长,社长找县长,县长把重担交到涧河闸管所肩头。

老百姓说,慢走一步活儿赶上,快走一步赶上活儿,走了一个不快不慢的步,一步迈在活儿坑里。李树发就是个操心的命。

1974年,涧河防潮闸建成使用的第五个年头,县级领导李树发病休。他不愿住在医院,也不愿住在家里,选择住在海阔天空的涧河防潮闸休养。

李树发是来养病的,按理说,可以心无旁骛。

朝看旭日东升,

晚看残阳西下。

观沧海波平如镜,海阔天空。

慕海鸥追逐翱翔,遥想年轻。

赏海浪层层叠叠,承前启后。

听涛声心涌激昂,老当益壮。

海风沐浴,轻柔爽滑,如柳丝抚背。

海水哗哗,不绝于耳,有如松涛阵阵。

品尝海鲜美味,享受幸福生活,回味革命时光,感慨艰难岁月。老两口尽享晚年幸福,其乐融融。

但是,闸管所所长是个低调人,把老革命老干部看成自己的顶头上司,认为他既来了,闸管所的一切就让他说了算,大事都向他请示汇报,如同孝顺的儿媳。

李树发知道了海口淤泥堆积影响生产的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王庄村扛活出身的老革命老干部李树发认为,为民解忧责无旁贷。他不顾身体不适,召集闸管所干部职工、黑沿子公社主管领导、涧河大队领导和涧河村生产队长集思广益,尽快想办法清淤。

李树发说,“我们自力更生想办法。只要管用,就是好办法。不用担心你说的话被高人笑话。我们就是高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请大家随便说。”

开会的人倒是挺多,但是,大多是渔民,谁也没有海口清淤的经验,只能说几句粗浅想法,抛砖引玉。有的实在想不出办法,索性瞎子拿蝈蝈听着。

有的说,“分三步走,一把海口搭埝筑坝,二淘干水挖泥清淤,三拆除大坝。”

这个说法像宋丹丹问赵本山,把大象关冰箱总共分几步?宋丹丹自问自答:先把冰箱门打开,再把大象放进去,三把冰箱门关上。

有人呵呵笑。

也有人立刻说,“渔船打渔归来在那停靠码头卸货呢?再说,你这个办法太笨拙,速度太慢。拆坝时海潮来了,整个大坝被冲毁,泥沙重回海口,几乎等于白干了。劳民伤财呀?”

有些见闻的人说,“请国家派大型挖泥船来,在岸上做一个大池子,把泥水抽到池子里沉淀。”

有人说,“这法儿好,有眼光,有胆识。”

有人质疑,“那得做一个多大的池子?做一个天池吗?再说今年清了,明年又沉积了,你年年请国家挖泥船吗?”

有人说,“搭埝筑坝不可取。无异于填海造地。请国家派挖泥船也不现实。咱们必须想一个自己能解决,还比较省事省力,也不耽误生产的法儿。”

有人说,“你说得太妙了,如诸葛亮在世。那你有何高见那?”

我没高见,但是不赞成搭埝筑坝,也不赞成请国家派挖泥船。

灵感的火花是碰撞出来的。

有人说,“咱们扒毛蚶不是用耙子兜子吗?咱们就用耙子兜子清理淤泥。”

此话一出,笑声一片。

“一耙子一兜子地把泥沙拉到海口外,不得拉到猴年马月呀?亏你想得出来?”笑的最响亮的那个人说。

“我还没说完呢?你在这搅和啥呀?”被打断的人回怼。

“我不是说用耙子一兜一兜把泥沙运到远海去,而是说用耙子齿儿搅和河底泥沙,让这些被翻腾起来的泥沙与海水混合,让海水把泥沙带走。”

“对,好办法。”李树发拍案叫绝。

陈凤顺说,“高,实在是高。谁带来的谁带走。责任自负。”

最后,会议主持人李树发把大家的建议归纳为“穷搅和”。

陈凤顺自从留在涧河防潮闸工作,不开闸关闸时候就跟着当天出海当天回的涧河或毕家圈的渔船出海观光,但是,他并非一心去玩,而是顺便向船长学习驾船出海的经验,向大车(船上机手)学习开车、倒车、靠岸、停车技术,向渔民学习风帆起吊、降落、调节技术。从口头传授,到实际操作,他都摸索了几遍。只要有罗盘在,就不会迷失方向。他不仅学会了推拉笨拙的船尾舵杆,而且学会了驾驶船首舵轮。在比较狭窄的海口河道,他也能顺利驾船与来船擦肩而过。除了缺少捕鱼经验,其它经验几乎相当于船长的水平了。闸管所的干部职工有所耳闻,说他不务正业,不如去当渔民。

陈凤顺说,“这叫艺多不压身。我在所里呆着没事,上船免费学习不好吗?咱们闸管所有船了,我还想当船长呢。”

海口清淤必须得有船,可是,闸管所一条船也没有。李树发和所长决定先买一条小船试试。于是闸管所向水利局请示经费,买了一条12米长60马力的木船。大马拉小车。

船有了,谁当船长?谁开机器呀?职工们议论。

有人对陈凤顺说,“你不是说过你能当船长吗?你敢不敢那?”

“那有啥不敢哪?我看过肥猪走,也吃过肥猪肉。”陈凤顺说。

“说你脚小你就扭;说你胖,你就喘。你不会是半瓶醋吧?”有人说。

“既不扭,也不喘。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陈凤顺说。

李树发和所长也正为选择船长和大车的事想办法,打算雇佣一个船长一个大车,听职工说陈凤顺有当船长的意愿,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想让你当船长。你中呗?”

“让我当,我就中;不让我当,我就不中。”陈凤顺说。

“那你究竟中不中啊?”所长问。

“我说中吧,显得不谦虚;说不中吧,显得贬低自己。”陈凤顺说。

“你不要给我出选择题。我让你自己说,你究竟中不中?”所长说。

“我说中不中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是不是伯乐。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陈凤顺答。

既捧了领导,又自吹自擂。一箭双雕,无懈可击。

所长看了看李树发。

“你说中就中。”所长说。

“不是我说中就中。这说明领导是伯乐。”陈凤顺说。

“我不用你吹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长说。

那还得聘请个大车呀?”所长说。

“我会开车。我既能当船长,又能当大车,全能,两个重担一肩挑。”陈凤顺大包大揽。

“你从几岁开始学吹牛逼呀?”所长一看陈凤顺一副吹牛逼不上税的模样就挖苦说。

“牛逼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罗锅子不是威的。新机器,啥毛病没有,电瓶开关一拧,机器立马就着。你要不信我,可以问问毕家圈毕绍任船长。我经常跟他的船。”陈凤顺一听所长往牛逼上拉就往牛逼上扯。

“初生牛犊不怕虎,精神可嘉。但是,有骆驼不吹牛也是毛病。是猫得当虎拿。别看小船不出海,在河沟子转游,更容易剐蹭甚至撞船。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小心使得万年船。年青人要谦虚,不要小母牛倒拉车,牛逼在前哪。”所长幽默地教导。

“谦虚过分就是骄傲。再说,我一谦虚,这个船长有可能干不成了。我不白学了吗?这正是我锻炼的好机会。我不是不谦虚,而是不敢谦虚。”

“你知道马谡是咋死的呗?”所长见陈凤顺继续嘴硬不谦虚,就继续敲打他说。

“我爷爷说过,马谡纸上谈兵,拒绝副将王平建议,错扎营盘,贻误战机,街亭失守,让诸葛亮杀了。可我不是纸上谈兵的马谡,我不仅有理论,还有实践经验,虽说不太丰富,却八九不离十,当这个小船的船长十拿九稳。”陈凤顺说。

“好。你能驾船,你能管人吗?”所长说。

“只要所长任命我当船长,我就一定能够管好几个船员。官大一级压死人。船长就是司令员。谁敢不听船长的话。”陈凤顺说。

“请所长把心放肚子。我可以立下军令状。一旦撞了船,责任在我,不用你开除,我自己走人。”陈凤顺继续说。

“撞船走人可不行,没那便宜事。你得赔偿损失。”所长说出苛刻条件。

“那要没撞船,你给我这加工资呗?”陈凤顺见所长说出条件,就跟进相应的条件。

“奥,你小子啊,还敢跟我讲条件?”所长说。

“是你先讲的。”陈凤顺说。

“二位领导,如果此刻还不信任我,我给二位讲个小故事。故事讲完,我保证二位心服口服让我当船长。”陈凤顺说。

所长看看李树发。李树发说,“讲吧。”

从前,涧河庄有一个渔业资本家,趁好几条大渔船。几个儿子都是船长。资本家航海经验丰富,从未在海上出过事故,是渤海湾远近闻名的船长。有船的人家都向他请教航海知识。

有一个人家造了一条新船,但是请来的船长没有啥出远海经验,不敢远航,特请资本家派出他家的船长帮助走一趟石岛。

资本家说,“可以。不过一个萝卜一个坑,抽不出船长给你出远海。如果你愿意,我派我的孙子给你当船长。”

“好好。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子英雄,儿孙好汉。”来人说。

资本家的孙子被叫来。

来人说,“他就是您给我派的船长吗?这不是个小孩子吗?”

“你说对了。”资本家说。

“甭说我信不过他,您这当爷爷的恐怕也信不过吧?”来人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别看我孙子年龄小,只有10岁,但是,他可是我的关门弟子,从理论到实践,比其他船长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不信,可以不用。送客。”

“慢着。既然您如此有信心,那么我怎敢不信呢?”来人说。

“他一个小孩子,这聘金得便宜点吧?”来人说。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一分钱,一分货。货真价实。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资本家说。

来人交了高额聘金,带着孙子走了。

海上气温比陆地底许多。渔民都穿上了棉袄棉裤。船刚一出海,就下起了小雨,紧接着下起冷子。前后左右的渔船,除了船长和拦头的观察哨,都进入船舱躲避休息了。小孩子船长却不允许船员这样做。他时不时命令船员升降船帆。这让船员很不耐烦,认为这就是瞎指挥,秃子打伞多此一举。但是,人家是东家聘请来的船长,船员怎敢不听呢?

时间不长,飓风起。孩子船长命令降帆到底。船帆刷啦啦落地了。

前后左右的船长赶快命令船员降帆。可是船帆却迟迟降不下来。有的桅杆折了,有的船侧翻了。孩子船长的船没有意外。这让周围船的船长奇怪?小孩子当船长比我们都强?

为啥别的船的帆降不下来呢?冻住了。

桅杆顶上有滑轮,滑轮上有起降风帆的粗麻绳子。绳子和滑轮一动不动。小雨冷子交替飘落,时间长了必然将桅杆顶、滑轮、绳子冻在一起,越冻越结实。所以,关键时刻迟迟降不下来。飓风一卷,不是桅杆折,就是船侧翻。

“这是涧河谁家?”所长问。

“谁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有智不在年高,无智空活百岁。”陈凤顺说。

两位领导不再和巧舌如簧的陈凤顺浪费唇舌。既然他如此不谦虚,那就让他栽个跟头,尝尝苦头。

大官小官把清淤实验的任务交给了积极分子25岁的职工陈凤顺。

陈凤顺非常乐于接受这个考验,要试试自己是真学会了驾船,还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

陈凤顺当船长,带领几名水性好的职工驾船,先靠螺旋桨做清淤实验。

尽管几个船员水性好,有的却没有上过渔船,担心地说,“风顺船长,我要掉水里,你可得救我呀?”

“这是海口,也叫河口,顶多一米半深,这还用救?往岸上游比上船上爬还容易。”陈凤顺说。

“都是深泥,掉下去就拔不出腿来。说好了,你们必须见义勇为,决不能见死不救。”那个人说。

“穿着救生衣,想沉底儿都办不到。”有人笑说。

“我发动机器,你们都看着,先拧那,后拧那,一学就会。”陈凤顺说。

陈凤顺一拧开关,机器就响了。

空船试航开始。

海潮一天两次。

涨潮和退潮之间有一个多小时的持平期。持平期之后就是退潮。趁此退潮时机清淤才有效。

涨七落八是口诀。潮水涨到位7个小时。退潮退到底8个小时。不进不退一个小时。

刚开始退潮水深,螺旋桨够不着泥沙,起不到搅和作用。退潮即将结束水浅,船容易搁浅。所以,清淤船只能在不深不浅的有限时间段工作。

“效率低下也得干。干总比不干强。愚公能移山,我们一定能清淤。”李树发和所长鼓励陈凤顺他们。

清淤船在实践中摸索出一点经验。先搅和河岸两边,后搅和河中间,也叫先浅后深。这样就比较充分利用了退潮时间,满负荷工作了。

但是,靠螺旋桨清淤终究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效率不高。陈凤顺请示领导,用船拖带铁耙像耕地一样在海口河道耠泥沙。闸管所立刻请铁匠焊工打造铁耙。

铁耙3米长,半米宽,前后5排,共30个10公分长的三角铁齿,全部用三角铁制成,重量300斤。

眼大肚子小,贪多吃不了。铁耙下水,船拉不动。

有人建议把铁耙改小。

陈凤顺说,“总共三米长,改小了不出活儿。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换成85马力。”

所长同意换。

85马力拖船拉着铁耙嗖嗖跑。退潮水把浑浊的泥沙裹挟到大海深处。这就叫拖船清淤。

尽管海口水道只有五六十米宽,船只如梭,但是,十几天来一次船也没撞。陈凤顺更是信心满满。

有人说,“自古英雄出青年。”

陈凤顺说,“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有人说,“船长你咋不谦虚点儿?”

“有必要吗?实事求是。25米大船我在海上都开过多少次,何况这12米小船?即使我闭上一只眼,绑上一只手,也照样能干。”陈凤顺说。

实践证明铁耙清淤行之有效。

清淤迫在眉睫,但是,只有这一条船,这得清到头发花白。

于是,闸管所继续向水利局申请经费,委托黑沿子镇造船厂建造了一条20米长120马力的木制大拖轮和一条12米长85马力的木船。

1975年,新造的清淤船投入使用,加快了清淤进度。后来,闸管所又委托黑沿子造船厂建造了一大三小,达到7条船。

7条清淤船分布在东闸和西闸海口。船如龙马奔腾,脚下泥沙翻滚,随波逐流而去。

半个多月就把淤泥清理得差不多了。海口水道又宽又深畅通无阻。渔船停靠方便了。人们都说李树发的好话,说他是老革命焕发青春。

宣传部把清淤成果报告县主要领导,把事迹登上唐山劳动日报、河北日报。

此事正赶上1975年全国沿海滩涂治理科技大会召开前夕。李树发和骨干陈凤顺因此参加了在南京召开的‘全国海口治理科技大会’,并获得科技发明二等奖。每人只有一个证书,没有一分奖金,没有一件奖品。

陈凤顺说,“会后,我们才知道,有的沿海县报的是集体奖,获得了一大一小两辆汽车。涧河闸管所好一个后悔,都怪写事迹材料的人拍个人马屁,没写集体功劳。”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1975年,水利部副部长在省市县领导陪同下,来到涧河闸管所参观指导。副部长说,“涧河闸管所要建成花园式单位,可以养鸡,养鸭,养貂,建两层办公及职工宿舍小楼。水利部可以补助30万经费。”

丰南县领导和水利局领导以及闸管所长和陈凤顺等职工瞬间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可是,李树发却不紧不慢地说,“谢谢部长关怀,国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国家还是用这些钱干大事吧,给我们两万块钱修修平房就行了。”

掌声余音绕梁,李树发就说了这样的话。这让在场的人们目瞪口呆。煮熟的鸭子就让他两句话给哄走了。

陈凤顺说,“在场的唐山干部、丰南干部、闸管所的职工就差跳脚了。国家的钱,不要白不要。谁放着河水不洗船那?他就不,气得人骨头不疼肉儿疼。”

陈凤顺说,“涧河东侧大陡河闸口清淤最艰难,因为脖儿长,从闸口到海口6华里。不仅长,而且在海口6华里的尽头,还堆积了泥沙坝,使海口窄了浅了。

拖船无法像链轨拖拉机一样横跨拦门沙坝。清淤工人在船上使用高压水枪喷射挖掘,像挖墙角一样。沙坝逐渐坍塌,缩小,彻底溃败。

七条船没必要天天清淤。于是,李树发让船队出海捕捞创收。大船出远海,小船出近海。清淤船员少,捕捞船必须增加船员。所长又招募船员40人。

这些船员大部分会游泳,却没有海上捕鱼经验,渔具都不会用。于是,陈凤顺把他们集中到一起,让经验最丰富的船长讲理论课,把有些海上捕鱼经验的船员分派到每一条船上传帮带。陈凤顺不放心,每一次出海跟一条船,现场指导。

从此,闸管所食堂鱼虾蟹不愁吃,收入有了很大进项。职工补助显著增加,家庭生活有了很大改善。陈凤顺家是老铺村第一个买放像机,第一个买电视机的人家。看录像看电视的人们挤满屋子。陈凤顺干脆把电视和放像机摆在窗户,让大家在院子里看。

闸管所职工食堂越办越好。七条船,只要天气允许,天天出海打捞。有的出远海几天回港。有的在近海下插网天天收河。只要渤海有的海鲜,就能打捞上来,进入闸管所食堂。来过涧河闸管所食堂就餐的领导和县直机关工作人员无不羡慕。这哪是职工食堂?简直就是人间天堂。闸管所的人们从哪修来的福啊?

李树发老两口在自己住的宿舍吃饭。因为行动不十分方便,所以,办公室人员或者厨师送饭上门。

职工食堂每人每月12元伙食费包干。海鲜充足。

李树发吃了一段时间就犯起了嘀咕:“这得多少钱一顿饭那?咱俩这点伙食费能吃这么好的海鲜吗?是不是给咱开小灶啦?”

共产党员老伴孙瑞卿说,“咱们花着两个人伙食费呢。他们给送啥,咱们就吃啥吧。”

李树发说,“这不行。再来四清,咋吃进去的咋吐出来。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听得更多了。我得亲自到职工食堂去看看,不留后患,不留把柄。红卫兵两眼一抹黑,发现一点鸡毛蒜皮的问题,就揪住辫子不放。”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事后一天中午,他不经意地问前来送饭的厨师,每个职工一个月多少伙食费?送饭的不知有诈,实话实说。

李树发找到闸管所所长说,“职工食堂搞得不错,听说大家都很满意。”

所长微微一笑说,“反应不错。”

但是,李树发话锋一转说,“海鲜是国家花钱买的船收获上来的。我们应当多挣钱报答国家,不能把钱随便吃掉,更不能随便给你的上级部门送人情,干溜须拍马的事。我们要艰苦奋斗,不占国家便宜。”

所长不是糊涂人,立刻明白了李树发的意思。原来,有些上级部门或者某些领导个人偶尔来闸管所调研,接受海鲜礼品的事被他知道了。

“知道了,一定该正。”所长说。

太上皇说了,谁敢不听啊?职工食堂立刻改为饭票制,买菜自己花钱。职工过去是吃公家吃出汗来,现在是吃自己吃出泪来。没人舍得敞开肚皮吃海鲜了。食堂比较名贵的海鲜减少了。但是,闸管所自己泡制的海螃蟹酱、虾酱、虾虱子酱免费随便吃。大葱蘸酱还是挺解馋的。过去和皇上一样吃,此刻降到太监水平。这让职工无可奈何。

所长和大头兵等人与上级某部门交流感情的行为变得小心谨慎,不敢在闸管所院内进行了,改在海边船边。卖给水产冷库的海鲜一拉走,留出来的海鲜立刻下船装车。车跑一溜烟,奔胥各庄而去。李树发被蒙在鼓里。

陈凤顺在电话里笑说,“这事我干过。除了李树发和所长,说算的就是我这个大头兵了。并非闸管所很愿意干这个事。你说上级拨款给闸管所建造七条船。水利局职工食堂要点海鲜给职工解解馋,怎么能说不给呢?说不出口哇。”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大地震。涧河闸管所房屋有不同程度开裂损坏,却没倒。住宿的干部职工一个没有死伤。两座防潮闸安然无恙。经李树发同意后,大家都回家看灾情去了。两三天后,陈凤顺等职工大部分回来了。只有所长十天了还没回来。之后听说他的儿子震亡了。所长被弄了个临阵脱逃免职了。

1976年地震后,陈凤顺火线表现突出。新来的所长让他写了入党申请书,填了表格。可是受到了人为干扰,入党泡汤了。

陈凤顺说,“事后知道,有人说我有经济问题。我一不是所长,二不是副所长,三不是会计,怎么会有经济问题?我想有经济问题都没有机会呀?”

1977年,陈凤顺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上所长,却有个讨厌个副字。十年工龄,他总算上了一个台阶。

1977年,李树发离开闸管所。

1979年,上中农成份的陈凤顺再写入党申请书,1980年入党转正。

李树发临走前夕,戟门人孙晓峰任所长。

孙晓峰走后,水利局派来了刘少侠当所长。

后来,老铺工委撤销,设置柳树圈指导组。付少武任指导组组长。指导组将直属的涧河水产、老铺公社信用社、涧河闸管所三个单位合并,成立党支部。陈凤顺任党支部书记。

之后,涧河海口每年春秋两次清淤。

后来,李树发退休了,怀念涧河闸管所的快乐日子,打算和一起出生入死的戟门人老革命老干部郑某军笔名郑某臣的人到涧河闸管所生活一段时间。李树发直接给涧河闸管所打电话说,“给我们准备两间房,我要和郑某臣一起去你们那生活一段时间。”

接电话的人一听是李树发,不敢解释,不敢说困难,只好说中中中行行行。

虽然电话中说了同意,却是心口不一的敷衍。正副所长商量咋办。山高皇帝远。他俩认为没有婆婆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日子过得滋润惬QIE意。虽说他退休了,但是,在下下级面前指手画脚,也没人敢不伺候。哪点答对不到,就会出纰漏。再说,不仅他老两口,而且还要带来老战友两口。闸管所不是干休所,有房子,有诊所,有专门的服务人员。他们的子女、部下也许会偶尔前来探望。咱们闸管所难免成为招待所,职工难免成为店小二。与其提心吊胆,不如现在拒绝。二人叫上司机来到丰南水利局找局长李某英说明了困难,并强调主要原因是没有空房,并非不想接纳。再说,闸管所没有诊所。万一老领导三更半夜有个头疼脑热,无法及时送医,造成后果,那么,闸管所必然吃不了兜着走。谁不害怕承担责任?闸管所是水利局直接下属单位。一切事情都得服从水利局领导指挥。如果老干部去了还想发挥余热,那么,我们俩听谁的?这也是个棘手的问题呀?

李某英局长是丰南政协委员。他听了闸管所的困难,呵呵一笑说,“你俩是想拿我当拦路虎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是不敢说,我是不敢面对面直说,但是,我可以通过别的渠道,让别人当传声筒,婉转地把你们的困难透露出去。别看领导岁数大退休了,一点不糊涂,明白着呢?一点就透。老干部自觉性高着呢,尤其是退休了,不会强人所难。要不是他没有儿子,他不会打算到闸管所生活一段时间。回去吧。没消息就是你们的好消息。”

陈素新/2023.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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